刘梦溪：《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》，北京三联书店，2012年。
在有与无的问题上，与玄学相关的主要有两派相互对立的观点，一个是何晏（?－公元249年）、王弼（公元226年～公元249年）所代表的贵无派，一个是以裴頠为代表的崇有派。贵无派继承了老子的以无为本、突出个体的思想传统，和对自由与独立的挚爱。
嵇康硬抗被诛，阮籍虚与委蛇得以保命。魏晋之后，虽然如王夫之所说的孔融死而士气灰，嵇康死而清议绝，但是，贵无的观念与清议的传统虽然趋于沉寂，但还是慢慢地潜伏下来，并未归零。对应前述的贵有论，裴頠的崇有论大致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内涵。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思想文化的第一个高峰，因为中国思想文化传统的基调在此期间形成。在裴頠眼里，贵无派的一种重要罪状就是：渎弃长幼之序，混漫贵贱之级。
这样来对立，高下立判。国家的存在是为了个人，而不是相反。方朝晖：李老师等我讲完了，您再反驳我。
主持人：从汉代开始到唐代的《唐律》，里面都提到了臣对君的谋反罪。把三纲变为一个小我和大我，变为服从大局的问题，那就极大程度地改变了三纲在历史上存在的方式。三纲和民主到底是什么关系？我认为三纲里面首先是君为臣纲，这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政治制度的问题。因为我发现，中国历史上坚持三纲的人，多认为三纲思想是符合孔子《春秋》的。
主持人：我们回到儒家的精神。后来才看到了方朝晖发表在《天津社会科学》的那篇《三纲真的是糟粕吗》的文章。
这种治乱循环、存亡迭代给社会造成的苦难一次比一次更残酷。天行民意，这在儒家是最高的。而这个位，在现实条件下，是社会秩序的象征。现在我们大家经常引用孔、孟、荀以道事君，不可则止之类的话，认为那时候他们主张君臣关系应该是双向对待、互惠互利的。
他整个书里弥漫着的根本思想，就是强调道统高于政统，用常道来限制国君，使之恐惧、害怕。我们现在为了肯定和维护中国文化的价值，是按照以前历史上一直讲的那样，说三纲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，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之所在，还是把中国文化的发展看成一个有因有损益，即有常有变的过程呢？我个人认为，三纲是一个变，而不是常。余英时强调，宋代是中国古代士大夫最强调自身主体性的一个时代。他把谭嗣同当成一个比较系统的批评的人物，另外有一两个叫骂的，那不算。
这起码是受到当时制度的限制了。既然是天之立王，以为民也，为什么还要讲屈民而伸君呢？既然是要正君心，为什么不明着对君主说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，为什么还要立一个元，讲阴阳灾异或谴告？董仲舒因言灾异，差一点儿被汉武帝杀头，后来不敢复言灾异。
方朝晖：您认为董仲舒自己是有矛盾的？李存山：是的。中国文化的天，没有自己独立的意志，而是以人民的意志为意志。
主持人：你俩刚才的讨论，实质上涉及如何理解中国文化精神的问题。后来我就写了《对三纲之本义的辨析与评价》。李老师认为三纲是制度性的，方兄认为是精神性的。近年来这种辩护的声音越来越多。方朝晖：我先说一下我的基本思路。为什么我把三纲的精神理解为从大局出发？宋明理学家一再强调，尽己之为忠，即按照自己的良心去做事才是忠。
主持人：三纲问题的确是儒家价值之关键点，也是自近代以来对儒家批评的焦点。这并不等于三纲的精神是维护君主制。
可是这个大局通过什么样的体制确定下来，儒家并没有完全解决。这是否也在讲无条件服从呢？李存山：我想，我们的分歧，就在于你是强调整的。
所以在古代思想家看来，三纲和五常是完全一致的，不可以分开。而且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简单的事实，即汉代以后，几乎所有的儒家学者，人人都坚守三纲五常，都觉得三纲五常无比重要。
李存山：那为什么董仲舒还要说一个屈民而伸君？这里面的曲折就在于，汉代儒家为了和当时的制度整合，需要做一些妥协或调整。对于君臣关系，孔子强调的是尊天子而贬诸侯。方朝晖：我也非常赞同有常有变。试问他既然认为有时可以弑君、逐君，为什么有时又要尊君和从君呢？我想只能理解为从大局出发、小我服从大我。
牟钟鉴先生说三纲一个不能留，五常一个不能丢，我是同意这种观点的。对于国君该怎么做，董仲舒有一些基本的规定。
反过来讲，在先秦的时候，孔、孟、荀那里，我们也可以找到一些主张无条件服从的话，比如孟子就说过，以顺为正者，妾妇之道也，是不是孟子也主张妾妇要对丈夫绝对服从呢？李存山：那当然。这三纲的源头出自哪儿？出自战国时期的黄老道家。
你现在把君为臣纲解释成个人服从大局，你的愿望是好的，但是和事实不符合。他们认为三纲出于天道，所因者，三纲五常也。
3方朝晖：国君这个位本身，背后所代表的是一整套程序。在这个问题上，谭嗣同可以说是近代以来明确而激烈地批判三纲的第一人。以后到皇侃、邢昺和朱熹等等，哪一个不是按照马融的话来讲呢？到了近代康有为那儿，变了。2011年有一次在北大开会就发生了争论。
我从来不否认董仲舒等是大儒，但是在秦汉间天地一大变局的情况下，汉儒在处理君臣关系的问题上，和先秦儒家是不一样的。李存山：大局由谁来定，这在君主制下和在民主制下是不一样的。
只是我觉得三纲依然属于常的部分，不属于变的部分。方朝晖：你认为君为臣纲的思想必然会牵扯到君主制？李存山：那当然。
过去长期占统治地位的观点认为，程朱理学把三纲五常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，极力强化君权、父权、夫权的至上性和绝对性。这和民主制下正常的选举权、监督权、罢免权不可同日而语。
